那一年,徐小虎在上海博物館開會時,看到前來參加的評論者,她愣住了,問身邊的老學(xué)弟:“看看他們,好像都比我們年輕,是嗎?”學(xué)弟回答:“那當然了!”“可是,我清楚記得上次開會的時候,站在臺上的老師都比我們老很多啊!”她突然意識到,自己因為被禁言,已錯過整整一代學(xué)者,成了全場“老的人”。
也是在這一年,身處爭議漩渦幾十年的徐小虎去尼泊爾的深山里修行,除了參加活動,很少離開這里。
《被遺忘的真跡》出版至今已有5年,豆瓣評分8.6。在讀者的評論中,有人贊同徐小虎敢鉆研敢發(fā)聲的態(tài)度,有人欣賞她為“中國畫辨?zhèn)螌W(xué)”作出的努力,也有人認為她用西方學(xué)到的鑒賞方法來給畫作斷代是一種中國藝術(shù)史缺的“”。
今年9月,徐小虎的新書《南畫的形成:中國文人畫東傳日本初期研究》再次由理想國出版。她也因此走出尼泊爾的深山,再度來到北京。
在一系列的新書活動中,徐小虎習(xí)慣用“小虎”稱呼自己,每當說到一個有意思的結(jié)論,她就會忍不住開心地笑起來。參加活動的年輕人紛紛用“可愛”來形容她,而她本人也在做一件更可愛的事——她期待建立一部“沒有大師的中國書畫史”,在這部歷史中,書畫不分大師還是無名氏,只論創(chuàng)作年代和藝術(shù)價值。
“這是一項民族的工程。”原北京故宮博物院副院長、古代書畫楊新說。
傅熹年,中國工程院院士,建筑歷史學(xué)家,中國建筑技術(shù)研究院建筑歷史研究所建筑師。
他長期從事中國古代建筑史研究,研究中國古代城市和宮殿、壇廟等大建筑群的規(guī)劃、布局手法及建筑物的設(shè)計規(guī)律。此外也長于中國古代書畫史研究,在《中國古代書畫目錄》中對大量藏品簽署了鑒定意見。更對中國國內(nèi)、國外所藏若干重要古代名畫進行考辨研究,撰有研究論文十余篇,編有《傅熹年書畫鑒定集》,及《中國美術(shù)全集·繪畫編》中的《兩宋繪畫·上、下》、《元代繪畫》等。
2018年從日本私人藏家手中動員回來了蘇東坡真跡《枯木怪石圖》和趙孟頫的兩通書札,三件文物共開價1.5億元。傅熹年參與了鑒定,認定其為真品,建議國家收購,但國家文物部門卻表示沒有這么多的經(jīng)費。終,《枯木怪石圖》在佳士得拍賣行以4.1億港元被一位“神秘買家”買走,趙孟頫書札也拍出天價,買家身份同樣沒對外透露。
遇到這些事,傅熹年總是很無奈,他覺得這些東西該公家收藏的。就像他的主業(yè)本來是中國古代建筑史,在一生中卻總是被一次次的運動打斷,后期又被書畫這個業(yè)余愛好“喧賓奪主”。
認識七十年了,他的清華同窗王世仁覺得他始終正派,不管是被打成右派時還是后來當了中國工程院院士,始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。
不過,傅熹年對一些事很不在意,但對另一些事又很在意。如說起梁啟超題贈給赴美留學(xué)的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宋《營造法式》、梁思成畫的建筑圖手稿清華建筑系都沒有出錢收購,他冷靜的語調(diào)少見地變成了義憤填膺,為恩師梁思成如今所受到的這種“待遇”而憤憤不平。
師姐王其明覺得,傅熹年的“本行”雖是建筑,但對書畫、古籍等精研很深,這有家庭的影響,也與他曾直接受教于“北梁(梁思成)南劉(劉敦楨)”有關(guān),因此他能成為中國古典文化的通才。
年輕的傅熹年喜歡聽他們高談闊論,大家見他后生可教,有時也特地點撥他一二。張珩告訴他,要想了解中國古書畫,看兩本書就夠了,一本是日本人1937年出的《支那名畫寶鑒》,一本是商務(wù)印書館1936年出的《參加倫敦中國藝術(shù)國際展覽會出品圖說》(書畫冊)。張珩要他把厚厚的硬皮精裝書《支那名畫寶鑒》拿來,對照著書一幅畫一幅畫地為他講解,這回說不完下回繼續(xù),他邊聽邊拿鉛筆在書上做記號。其中就畫一個圈,特別好的畫兩個圈。如宋代崔白的花鳥畫名作《雙喜圖》,旁邊用鉛筆注明“真跡”,還有一個“故”字,意為故宮藏。傅熹年到現(xiàn)在還保留著這兩本書。
傅熹年說,前人看書畫有所謂“望氣派”之說,鑒定書畫的關(guān)鍵在于見識真跡。那時,他得到了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。
1952年后,國家收購和個人捐獻的大量書畫古籍都集中到文物局(后來全部交給了故宮書畫館),有時會有領(lǐng)導(dǎo)和來參觀。每逢有這樣的好事,長輩們都不忘叫上他。
“人家當然不能為我開放,但是有領(lǐng)導(dǎo)來的時候,你在旁邊遠遠瞧著點,他看完了你過來探探頭,這還是可以的。”參觀時,還能聆聽到張珩、徐邦達等的現(xiàn)場講解。
就這樣,傅熹年看了大量名畫真跡,《千里江山圖》《清明上河圖》《韓熙載夜宴圖》等如今如雷貫耳的“大IP”,他當時都見過了。
王其明覺得傅熹年很有鉆勁兒。他是紅綠色弱,考清華建筑系前就有意識地做“預(yù)習(xí)”,畫畫知道自己哪個顏色不準,就注意調(diào)整。她覺得,傅熹年被劃右派受打擊很大,但對他來說也算一個很特殊的成長環(huán)境,還收獲了知心的愛人。他劃右派后,要跟在文物出版社工作的女友分手,女友卻堅決不改志向,他也毫不動搖,兩個人是等他摘了帽子后才結(jié)婚的。
除了畫圖,傅熹年的文史綜合能力也有了用武之地。在協(xié)助劉敦楨編寫《中國古代建筑史》時,他開始用研究古建筑的手法來考察一些重要古代名畫。
宋以前建筑實物,尤其是住宅全都滅失了,目前所見早的古代住宅是明前期的,再早就只能求諸文獻、繪畫等,其中繪畫是形象資料,尤其重要。現(xiàn)存宋元繪畫中保存住宅資料豐富的是張擇端的《清明上河圖》和王希孟的《千里江山圖》。《清明上河圖》所畫的是北宋汴梁城鄉(xiāng)建筑,以店鋪為主,兼有一部分住宅。畫中對建筑物的構(gòu)造、裝修細部都有精細的描繪,但因為畫面取景較近,在表現(xiàn)建筑全景方面就難以兼顧?!肚Ю锝綀D》則能加以補充,它是宋畫中表現(xiàn)住宅和村落全景多的一幅。
封建王朝對住宅有嚴格的等級規(guī)定,傅熹年將這些規(guī)定與《清明上河圖》《千里江山圖》中所畫的建筑加以比較,發(fā)現(xiàn)大都是吻合的。那些簡單的小房子和孤立的工字形屋子可能是農(nóng)民的住宅,面闊三件、歇山屋頂?shù)目赡苁枪倭抛≌?,沒有三間大門和歇山屋頂?shù)拇笳觿t可能是沒有官職的大地主豪商的住宅或別墅。
傅熹年將這些研究成果用于建筑史中,得到劉敦楨的贊許,他順便撰寫的《王希孟<千里江山圖>中的北宋建筑》等論文也陸續(xù)發(fā)表。
傅熹年作品:元大都大內(nèi)宮殿延春閣復(fù)原圖。
“精神會餐”
每次一有運動,跟“封資修黑貨”打交道的建筑歷史室都是首當其沖,右派傅熹年更是在劫難逃。
“文革”開始后,傅家被抄,全家人掃地出門,擠住在大覺胡同一個大雜院中。傅熹年在建筑科學(xué)院做了三年水暖維修工,平日逐戶維修,冬天燒采暖鍋爐。院里的人想要暖和一些,他就把火燒得旺旺的。
鑒定全國公藏古代書畫
后,傅熹年結(jié)束了多年的漂泊生涯,得以回歸,右派問題也在1979年“改正”。但是,他仍然不能心無旁騖地搞,因為,80年代,他又“跨界”成為了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成員。
全國古代書畫鑒定工作早開始于60年代初。在周恩來的指示下,文化部文物局組成了鑒定小組,張珩為組長。張珩于1963年病逝,不久“文革”開始,這項工作就完全停頓了,直到1983年,才在谷牧的批示下重啟。當時決定,由中宣部下發(fā)文件,將鑒定全國公藏古代書畫作為一項國家任務(wù)下達。
1983年8月,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正式在北京成立,上海博物館顧問謝稚柳和北京師范大學(xué)教授啟功任組長,謝辰生代表文化部文物局負責協(xié)調(diào)工作,組員有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徐邦達、遼寧省博物館副館長楊仁愷、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劉九庵,以及當時在中國建筑技術(shù)發(fā)展中心建筑歷史研究所任研究員的傅熹年。
傅熹年是在啟功、徐邦達和謝辰生的聯(lián)合推薦下進入這個組的,全組七個人中,六人都是七十往上的老,只有他是50歲的“小字輩”。
這是他次目睹此畫實物。他注意到,位于畫幅右上方的款識“吳興趙孟頫”筆法滯澀,且從構(gòu)圖上看畫幅右方頗顯局促,因而認為畫作并非趙孟頫作品,而是經(jīng)過了剪裁,作者原款被裁去,“趙孟頫”的名字是后來添加的。
因為全國需鑒定的書畫作品很多,當時商定,鑒定組采取不爭論原則,將不同意見作為附注標注。謝辰生只負責協(xié)調(diào)工作,啟功沒有參加這次鑒定,參加的5個中,徐邦達、楊仁愷、劉九庵3人同意這個意見。后的鑒定意見為,該畫為元人作品,但非趙孟頫所作。
鑒定組在沈陽工作時,也發(fā)生過較大爭論,尤其是對一些畫的年代分歧很大。
1986年后,徐邦達實際上不參加鑒定了,啟功也經(jīng)常不來,劉九庵和傅熹年不得不負起主要責任來,大量的反對意見都是他們倆簽署的。
傅熹年說,并不是每一位都堅持自己主持收購的書畫為真,徐邦達就很大度,他替故宮收進的字畫,如果鑒定組認為是假的,他也認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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